我只是拍我非拍不可的东西

——萧寒访谈

采访:苏七七

协助整理:叶真

萧寒,纪录片导演,作品有《喜马拉雅天梯》、《我在故宫修文物》、《一百年很长吗》、《奇妙之城》等。在题材与叙事上,这些作品形成了独特的方法与风格,在青年文化中有广泛影响力。它们清新而不失深刻,聚焦于某种自然与文化奇观,而又穿透这种奇观达到对人的理解,对社会与时代的理解。在新的传播生态中,从内容的感染力与共鸣性出发,形成讨论与热度,并在院线与流媒体平台产生多维传播,发掘了纪录片的票房可能,纪录片的流量可能。

与萧寒导演的访谈在中山北路一家很小的咖啡馆中进行,咖啡不错,位置很少,大多数人点一杯咖啡带走,或喝一杯咖啡就走,是很现代生活的节奏。我们在一张很小的桌子边聊了一整个下午,因为桌子很小,带来一种交流的独特的亲密感。作为一个影评人与策展人,我与萧寒相识以久,却是在这个下午,真正进入了他的创作历程,他的创作观念,以及他的新的奇妙探索。

萧寒用一个很接地气的词,“带劲”,来形容他拍纪录片的心态,对意义感的追寻,热诚与行动,最后奇妙地产生了“爆款”。——而他说:我只是拍我非拍不可的东西。

萧寒

著名纪录片导演,浙江工业大学副教授,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会员,第四届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D20提名”评优单元评审。年开始创作纪录片。年作品《喜马拉雅天梯》在排片率极低的情况下仍突破千万票房,创下中国纪录片票房新记录。年作品《我在故宫修文物》得到观众尤其是年轻人的喜爱和追捧,引发社会对匠人精神的广泛热议和深度思考。年作品《一百年很长吗》曾入围加拿大HOTDOCS国际纪录片节主竞赛单元。

苏七七

电影学博士,著名影评人,策展人,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纪录之光”展播单元总监。

1.中年出发与快速成长

七七:导演您好。在年开始纪录片创作之前您有过很多身份,包括画家、大学教师、主持人……真正开始纪录片创作是40岁,为什么会决定要做这件事?作为一个纪录片导演的你,是不是将它作为你最主要最重要的工作?拍纪录片这件事情,最吸引你的是什么?

萧寒:从九七年开始,从九七年开始,我曾经在西湖之声和钱江电视台做过十年的主持人,也从事过戏剧相关职业。正式从事纪录片创作是在年,年下定决心,年开始实施。40岁是我人生的转场阶段,在这个阶段中我突然感觉之前做的很多事情无法支撑我继续往前走,不管这件事我做得够不够好、还是对于它的热爱,亦或是自我表达,我都觉得还有所欠缺,而我又是一个很想要对这个世界有所表达的人。

七七:在我看来,您之前的工作更大程度是输出者,但是纪录片创作更多是一个观察者、记录者兼输出者的角色。

萧寒:我之前做过教师、主持人等等,但是那些离“创作”还有一定距离,当主持人需要被节目内容推动,当老师被教材课程内容推动。我一直在寻找一种适合我的创作形式来完成想要表达的东西。绘画也是一种表达,但形式决定了它的冲击力,绘画的冲击力相对温和。而影视作为一个综合门类,包括了声音、色彩、构图、摄影、台词、文学、音乐……所有这些东西综合起来的冲击力对人是相当直接的,是人可以直接从生活中获取的一种真实的力量。这可能是我决定做这个事的原因:因为我想表达我对这个时代的认知,突然有一刻,我觉得纪录片也许适合我,我就去尝试了。

七七:谈谈《丽江拉夫斯基》?您去丽江不是偶然兴起的,而是已经想好了“我要拍纪录片”才去的?

萧寒:我第一次去丽江是在年,从那次之后就感觉丽江是一个可以时不时去待一待的地方,给自己一个整理内心的小假期,处于一种相对放松的状态。其实那次去丽江也是为了整理思路,或者说我在寻找一个未来的人生方向。我现在也常说一句话:“我们还得活几十年,指着什么活?”什么东西能让人感到生命是有价值的?还能让我觉得有兴趣?我们总要找到能让我们觉得带劲的东西。我突然觉得,可能拍纪录片就是了。我一开始决定拍纪录片就决定拍人物而不是其他。去认知人物、再现这些生活里鲜活的,能触动到我的人物,去拍他们,可能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年我开始拍《丽江拉夫斯基》,年决定拍《喜马拉雅天梯》。

七七:拍《丽江拉夫斯基》的拍摄方式是怎样的?

萧寒:第一部作品对我还是一种习作的过程,独立作者的感觉。我一个人,带了一个助手,有时候我在采访,他就帮我掌机。

七七:但第二部《喜马拉雅天梯》开始就有很专业化的制作团队了。

萧寒:对,我认为第二部的制作就是相对“电影化”的,因为第二部我的目标直接定在上院线,制作过程都比较电影化。但首先我们三个人是被这个选题所吸引。我觉得选题一定要能让人一拍大腿,就产生“我一定要拍这个片子”的想法,也就是说选题有足够强烈的吸引力。当你听到这样的故事,你就太想去拍,从没有人讲过这样的故事,你还特别想去讲给别人听,这就是吸引力。在这个故事背后,文化、民族、奇观、人生哲学等等蕴含其中,它是一个宝藏。

《喜马拉雅天梯》()剧照

七七:从第一部的单枪匹马到第二部的专业团队,这种创作方法的转变基于什么?

萧寒:其实是基于认知变化,就是这一部作品你想要拍什么、用什么方式来拍最适合、你想要它承载什么。它们共同决定方法。《喜马拉雅天梯》一开始我们也是想做成独立纪录片的感觉。当时是我、雷建军、梁君健,想的就是我们仨轮流拍,阶段性地持续拍摄四年,拍一个或几个孩子从一年级开始学习到他们登顶的那瞬间。但是后来发现有很大的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语言障碍:我们听不懂藏语。本来我们想自己掌机,但无法沟通就捕捉不到人物反应,于是只能找会讲藏语的摄影师,这个是现实问题。语言以外,还有气候、地理、对“登山”的认知等等……我们仨都试过登山,但都只能到大本营,并且在大本营就已经是头痛欲裂,待一会儿就得下去缓缓的程度。所以后来我们在找摄影师团队的过程中就会寻找曾经拍过西藏主题的团队。并且当团队越来越壮大的时候成本也随之增加,就不得不思考这钱怎么回来。《喜马拉雅》的成本花了一千多万。

《喜马拉雅天梯》()海报

七七:这对纪录片来说是非常大了。

萧寒:对,但一开始是以独立纪录片的想法开展的,《丽江拉夫斯基》我花了十万就拍出来了,还包括买摄影机。从十万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千万。其实是选题难度决定基础支出,尤其是进入登山的阶段,每一个人只要进入保护和拍摄状态就有一个固定的花销,虽然我们已经被给予很多优惠但依然很昂贵,包括发电机、大量设备的费用和维护等等。

七七:当拍摄的体量和成本都在追加甚至达到了一个没预想过的高度的时候,是不是一个充满未知的过程?

萧寒:它促使人快速地成长,而我是到39岁才开始做这个事,我之前所有积淀,包括学习能力、认知能力、判断能力以及经济能力,都让我有能力快速地成长。

七七:也就是说当这个项目对你抛出新问题的时候,四十岁的你都能接住。

萧寒:是的。

2.纪录片的票房想象

七七:它最终上了院线并突破千万票房,成为纪录片在院线上的里程碑,你觉得它是怎么做到的?意义在哪里?

萧寒:我其实就是想做院线电影。但那时候我对怎么做,它的商业模式是什么样的,这些问题一点儿也不了解。院线纪录片是一个空白,我想去尝试,又有资格尝试,那为什么不跨出那一步呢?回过头看,正因为是40岁才可以承担这件事,虽然冒着各种风险,但我们几个人动用身边所有资源,游说合作伙伴、拉赞助……慢慢地一点一点找到路径。

七七:我头一次看你的电影就是在院线看《喜马拉雅天梯》,还记得片尾有很大字幕放众筹名单,这个模式后来也被很多人借鉴,蛮有开创性的。

萧寒:对于创作者来说,需要很多方法和很多帮助,你要怎么去拉到这些帮助这很重要。

七七:最后做到一千万票房也是出乎你们意料的吧,你觉得哪些努力是很关键的?

萧寒:两个点,一个是对受众的精准认知;另一个就是我们的真诚,首先是片子带出来的真诚,其次是片子独有的吸引力。还有就是在那个时候,一个纪录电影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全新的认知。

《喜马拉雅天梯》()剧照

七七:在影院里看一个纪录片在当时对大家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萧寒:一千万来说对于纪录片是奇迹,但对商业电影来说很小。所以说支撑这样一部作品的人群我觉得在中国一定是有的,靠有这样的审美、情怀、热爱的人是可以支撑的。当然这是事后我们分析的了。在当时,我觉得我们比较精准地定位到了两类人群,一类是热爱纪录电影纪录片的,另一类是户外运动爱好者。

七七:找到了核心受众。

萧寒:因为我们没有什么钱去宣发,就得去找你的受众在哪儿。我当时做的都是很笨的宣发办法,但后来发现很有效。我跟西藏登山队的人去宣讲,去广州、深圳等很多地方,他们宣讲登山,最后给我十分钟宣传我们的电影。那些人都已经有自己的粉丝,是比较专业的户外俱乐部,片子上映时,那些探险型户外俱乐部几乎全都包场看了,包括四川、广东、深圳、江浙沪、北京等等地方。我们就选了前五十的城市做拷贝。

七七:那时候既没有艺术院线也没有大象点映之类的平台。

萧寒:当时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做法有没有效,后面发现很有效。

七七:内容优秀,营销精准带来的票房纪录,打开了对纪录片票房的想象力。

萧寒:是的,也算是我的幸运,同时我也觉得在这个行业做了一件还挺有价值的事。

3.“让更多人看到”与“作者表达”

七七:我作为一个普通观众来看,这个故事有两方面特别吸引我,一方面是故事本身很动人,一方面是奇观,尤其是登顶之后的画面我到现在还记得。

萧寒:包括后面的故宫,它也是奇观,独一无二的,珠峰也是独一无二的,所有我们的故事都是架构在这个之上的,我们首先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七七:我觉得你在叙事性和奇观性的分寸感上把握得非常好,不仅让人看到了非常打动人的故事,同时也让人看到了奇观,不管是自然奇观或者是文化奇观。而且这二者的结合非常自然。

萧寒:隐隐的吧,说明我们对这个东西还是有思考。这两天也有记者采访我,因为我的新片《奇妙之城》上了,老被问到说“你总是能拉到这种IP”,像故宫IP,明星流量IP。很多媒体问我如何平衡商业和作者表达,作品既拥有商业片的流量和吸引力,同时又能感到我的作者表达。后来我想,因为我是站在观众视角,我会思考观众看到什么会被打动、被吸引,这也是我从第一天拍摄纪录片就开始思考的问题。我也常常需要平衡两个问题,“让更多人看到”和“作者表达”,当这两者矛盾的时候我就需要平衡和妥协。

七七:如果产生矛盾你的平衡和妥协是?

萧寒:我会为了“让更多人看到”牺牲“作者表达”。

七七:能举个例子吗?

萧寒:我会把一些强烈的观点往后放。比如《喜马拉雅天梯》,宗教信仰与登山之间的冲突我们也有呈现,但最终选择了轻轻地触及,而不是强烈地渲染、制造矛盾。我觉得效果可能也会因此变得更高级,我不要带有强烈的个人观点。再举《天梯》这个例子,看完之后我听到两种声音,一种说看完这个片子以后心潮澎湃,决定这辈子一定要登上一次珠峰;另一种是本来很想登珠峰的,看完之后放弃了。我听到这些就很开心。因为观众有自己的感受和选择。如果我很明确地有一个倾向,那我可能吸引到一类人,也会失去其他人。还有一个是片长,我尽可能把节奏压得更紧,把片子做得更短一点,让大家不要看得太累,从那个时候我就感受到了这点,到今天更是如此。

七七:剧集版《喜马拉雅天梯》的评分高于院线版你是怎么看的?而且剧集版明显长于电影版。

萧寒:走进影院去看片对观众的要求和用移动端观看视频,对受众要求是不一样的,进电影院要花费足够的时间、精力包括电影票钱,不是真爱很难做这样一个决定。但是手机上看大家就比较随意,看院线电影的门槛更高。

七七:院线电影你会尽量压缩在90分钟内吗?

萧寒:其实我的剧集也在压缩。《喜马拉雅天梯》素材接近五百个小时,《一百年很长吗》素材也是六、七百个小时。剧集我本来可以做到50分钟的,但都压在30分钟内了,控制在让人看着不累的程度。

七七:就是说你控制住自我表达的欲望以给足观众观感的舒适度。

萧寒:我宁肯观众说“我没看够”,而不是中途放弃。我们都是剪到剪辑师说剪不下去了,我说我来砍,然后往往是整场戏都拿掉。所有人都很心疼,按理来说我最应该心疼,但我一定要这样。其实还是取决于整体节奏怎样让人更有观影的舒适度。在这个角度上我一点儿都不矫情,我没有那种执念。

4.出圈与弹幕

七七:你每次都能在大IP上找到小切入点。比如故宫修复师这个点,是你们讨论出来的吗?

萧寒:故宫这个选题早就有了,当年老雷去拍《故宫一百》的时候,那是一百个五分钟短片的形式,他和我说了这个事,我说我们可以把它做成一个长篇。但这并不是想拍就能拍的,项目报上去就搁置了。之后故宫九十周年院庆的时候,这个选题同时被故宫和央视看中了。又恰好有故宫有一个九十周年修复成果展,要修复一些国宝级的大文物,我们才有机会集中地去拍那些东西。机缘吧。《天梯》也是,想了很久才开始拍。这个东西都是你做成了,回过头可以说得轻描淡写,但过程都有曲折顿挫。

七七:您怎么看《我在故宫修文物》不是从央视火起来而是在B站上火起来的?

萧寒:我觉得挺好的,这也打开了我新的视野和认知,它为我提供了一个年轻人的审美样本,让我看到年轻人的审美取向。

《一百年很长吗》()剧照

七七:有很多出品方和机构老是在研究年轻人喜欢什么,但你们这个东西一开始不是为年轻人准备的对吗?

萧寒:我认为我从拍《丽江》到《天梯》再到《故宫》,是考虑到年轻受众的。包括我自己做大学老师的时候其实一直与年轻人打交道,我其实是在乎年轻观众感受的,我上课的时候会问同学们,这样的东西你会看吗,它吸引你吗?一直如此。我们首先要抓住的观众群体,比如文艺青年,一定是相对年轻的,大学生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群体。我、老雷都是大学老师,包括我们的团队也都是学生为主,我的团队现在都是九零后。但我并不知道B站是他们的阵地。我们没有用特别传统的宏大主题,采用小视角、小气口,对人物的呈现是细节的、鲜活的、更接地气的,这都表达着我们对年轻群体的重视。

七七:但你一开始没有想到要投放到这样的渠道?而是做成以后它自然而然地流入相应的渠道了。

萧寒:对的,其实一开始是没有版权的,是用户搬运上去的。现在依然还是如此,很多人剪辑一些cut到B站。

七七:内容做好了以后,它会自然而然地流入它该去的渠道,甚至这不在一开始你们的设想中。但我觉得你的开放度挺大的,你知道了这事情后还挺开心的,马上进入了与B站的合作之中。

萧寒:我想要年轻观众,我想要我的作品被年轻观众喜欢,用我们的作品和价值去影响他们,这是一件非常有价值的事情。

《我在故宫修文物》()剧照

七七:您对弹幕这种交流方式怎么看?你会不会去看弹幕?

萧寒:当然会,我很喜欢,我们自己也经常在那上面互动。《一百年很长吗》里有个酿酒的老爷子,弹幕说“宫崎骏既视感”,我一看,真的挺像,太好玩了。

5.方法与团队

七七:我讲一个我自己的观感:《一百年很长吗》延续了《我在故宫修文物》的题材方向,从职业到背后的传统文化,再后面还有人生态度或者说价值观,三个层面叠加在一起,而《一百年》更加民间化。

萧寒:是的,没有IP,所以出圈度没有那么高了。

七七:但它又带来一些变化,比如更长的时间线,更进入了人物的生活,更有烟火气,对人物进入得更深,更丰富,这是我的感受,可以谈谈对于这个系列您的定位吗?

萧寒:其实我更喜欢这种方式,回过头看这其实是一个很奢侈的做法,说实话这个项目是亏损的,严重超支。我前后做了两年多才做完这个项目,行程十几万公里。从商业角度看投入产出比是不太合理的。但我觉得在我创作生涯中有机会且有能力做这个事情,可能别人没有能力调动这样的资源,那任性一下又怎样?

《一百年很长吗》()剧照

七七:你对这个片子和《故宫》的定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萧寒:《故宫》拍摄时间没那么长,拍得不过瘾,且没有进入私人生活。这个(《一百年很长吗》)进入了,离人物更近。

七七:《一百年很长吗》虽然拍的是普通人的生活,拍的是烟火气的人间,但能让人感到这次项目的体量加大了,它有没带来工作方式的改变?从选题到后期,是怎样的一个团队工作的过程?

萧寒:这次设备全部用的电影机。工作方式没什么变化,就是一个团队跑来跑去的方式,有设置机动团队,但没有采用分集分团队制作的方式。这样品控比较有把握些,我基本上还是坚持这样的创作。这个项目头尾2年,从开机到关机14个月。调研6个月,剪辑8个月。

七七:剪辑时间很长。

萧寒:可能我有点任性,这次剪辑改了9遍,增加了四五个月;拍摄也是,本来打算8-10个月解决,后来多了6个月。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得把它拍完。

七七:遵从生活本身的节奏来。你的团队大小是怎样的?

萧寒:我就是保持10来个人的拍摄团队,这就是所有人。我的团队是相对固定的,一人身兼多职,摄影师是我长期合作的,从《天梯》到《故宫》到现在,中间有增加新人,但基本也是这个脉络下来的。我们的片子,摄影师一跟就是一年,他接不了别的活了,他就是我们的。

七七:这种沉浸式创作对她来说也是很愉快的经历。

萧寒:所以我的摄影师也很开心,他以前也拍过许多作品,去年《一百年》让他得了最佳摄影奖,他非常自豪,还和我说以后如果有需求,一定优先来我这。这形成了我们的团队稳定性。

七七:《一百年很长吗》有一种纯熟之感,不管是摄影、剪辑、画外音等等,都让人感到特别舒服,每一个地方都水乳交融。

萧寒:完成度还不错吧,这就是时间以及各种代价花下来的。不过接下来的难度就更高了。

七七:解说词是你纪录片的重要组成部分,您怎么看待解说词在纪录片中的作用?

萧寒:作为纪录片我是排斥解说词的,我认为没有解说词更高级。我的所有纪录片电影版的都没有解说词。这就是我强调的“门槛”,我认为没有解说词就是加高了门槛,我为什么在剧集里加解说词,正是为了降低这个门槛,让更多人喜欢。其实这也是平衡。现在复盘起来感觉我做得还是挺成功的。

《一百年很长吗》()剧照

七七:纪录片里留给大家更多思考的空间,但是在剧集里就比较轻松,解说词可以带着你看。同时解说词的水平很高,可以结合纪录片内容作为读物出版,这是很不容易的。

萧寒:这是我对品质感的要求吧。包括我的团队,我用的都是我欣赏的人,也都是行业内水平很高的人。《天梯》剪辑师是贾樟柯的剪辑师马修,《故宫》电影版剪辑指导是廖庆松,姚谦老师帮我写歌词,陈粒帮我唱歌,《一百年》电影版是杜笃之老师帮我做的声音,赵照帮我写音乐,黄渤唱主题曲,解说词是绿妖……并且我不是交给他们就完事儿了,像绿妖那八个月,陪着我们不断地改了9遍,好几次吐槽我,她觉得已经可以了但我觉得差点意思。但回过头来再想当初,她觉得我们的坚持是对的。

七七:因为你的观众意识更强一点吗?

萧寒:她以前是写小说的,写作习惯强调文学性,就会缺少影像的既视感,解说词要更口语化,更直给,而不是文学的想象力,所以我们经常会为这个掰扯。包括现在《奇妙之城》也还是绿妖和我们一起掰扯,面对明星的粉丝群体我们要如何抓住他们。

6.奇妙的未来

七七:《奇妙之城》是一个怎么样的项目?

萧寒:这是一个城市相关的纪录片,当时有一个文旅相关组织的朋友,给我出了一个题目,“给城市旅行拍一个纪录片”。这个题目一下子就触动到我,我很想拍。

七七:这其实是纪录片的一个经典题。

萧寒:对,但我肯定不像原来那么拍。首先城市是人最密切的载体,有人类开始就有了城郭城市的出现,直到现在绝大多数人居住在城市和城市的周边,它容纳了全世界70%的人口,与人的居住方式密切联系。城市构建了你的一生,人与城市的关系息息相关。而我又是拍人物的,其实大约20个月之前我们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名字叫“奇妙之城”,slogan就是“世界上有趣的灵魂都在奇妙之城”,我想用人物的有趣和城市与人纠缠的有趣故事去呈现这个城市奇妙的一面。我发现人物和城市的纠结无外乎三种。一种是土生土长从未离开;一种是生在这,离开了;一种是外来的。然后我就想到艺人,因为他们基本上都离开自己的城市,但他们都会谈到自己出生、成长的城市对自己的影响。灵感来源于艺人,同时私心也希望可以通过艺人的流量带动更多人来看纪录片。一开始找艺人我们心里也都没底,结果与艺人团队聊后发现大部分人都喜欢,甚至愿意来参加纪录片更甚于参加综艺。里面有他们对家乡的感情以及对我的信任。我们这次几集,贵阳是周深,重庆是肖战,西安是白宇,克拉玛依是许魏洲,青岛是一个女孩王晓晨。

《奇妙之城》()剧照

七七:大部分都是绝对的流量,是综艺都羡慕的配置。

萧寒:有一个很重要的,我没有去消费他们,他们所有人看完我片子里的表现都觉得是给他们加分了。

七七:这也是我觉得你的纪录片非常特别的一个地方,你会发现人的闪光点。

萧寒:我觉得发掘人性恶的东西也需要有人做,但应该是少部分人做。可能我能给大多数人一个正向的范例。在现在这个环境当中,有能力拍下去就不容易,而且我也希望能建立起相对温情的表达。

七七:这也是你作为纪录片导演一个蛮特别的地方,让大家看到生活的希望。

萧寒:对,这也符合我的审美和价值观。

七七:还有就是人物的感染力,特别是《一百年》,虽然都是普通人,但感染力很强。有时候拍一个人好的一面比拍一个人坏的一面更难,能拍到“打动人的好”是不容易的。你的人物往往是有附着的,有一个职业,比如登山者、修复师,比如城市,在一个附着的面上把闪光点给充分地呈现出来了。

萧寒:《奇妙之城》选择的人物通常一集是一位艺人加两位素人,以周深那期举例,另外有一位是个开农场的单亲妈妈,我就给你看真实的故事,一地鸡毛,但她依然乐于做这些事。还有另外一个小伙子,他是地理老师,但他一个人开一辆面包车从贵阳开到罗马,然后就成了罗马的名人。我就觉得他身上带着当下年轻人的一股劲儿。他是土生土长的贵阳人,但不会说贵阳话,因为是三线建设的子弟,他说“我就是贵阳人,我比谁都爱贵阳。”我觉得这就很打动人。

我拍西安的另外两个素人,一个是做秦腔盔头的手艺人,他特别打动我,我还和他喝了一顿酒,他有个朋友是个吹马号放火彩的手艺人,他们找了一个地方放那些东西,想要把它记录下来,过去的舞台都是明火演绎厮杀的场面,现在的舞台不允许使用明火,也没有人吹得动马号了。其实他们是底层的人,但他们就说“我们得把这个东西恢复下来”。

七七:当代社会、工业社会很难给予工作者这种手艺人工作的意义感、荣誉感,他们往往在精神上自给自足,我觉得这也是很戳年轻人的一个点。

萧寒:对,而且给“打工人”一个信心。还是回到我的那句话,“我靠什么活着”。拍纪录片对于我其实和那些手艺人的手艺是一样的东西。我开心,我也获得了很多东西,当然了我运气比较好。但是我做这些事的初衷是我做这个事情我特开心,是往后数十年能支撑我的东西。每个人都会面临这个问题。我钱很多了我接下来干嘛?哪怕就活十年二十年,咋过呢?你转一圈旅游,两个月就想回家了。接下来靠什么呢?就得是一个很具体的事,这个事你得愿意干,而且还觉得它挺带劲的。

七七:你影片的人物都是在做某件事情并且“带劲”的人,卑微但是带劲地活着。其实这些也不是你刻意为之的。

萧寒:很多东西都是复盘的时候才感觉到的。

七七:从《喜马拉雅天梯》到《一百年很长吗》,你快速建立起一种从题材(职业-人物-文化-价值观)到体裁(剧集-电影)到传播(影院-流媒体)的非常协调的纪录片创作与传播方式,并取得非常大的社会影响力,非常好的社会反响,这个过程不是预设的,刻意为之的,而是渐进的,水到渠成的,您对这个过程,可以有一个总结吗?

萧寒:用你的价值观去影响别人,用你的故事打动别人,这两件事我都不会放弃,一边做,一边梳理,一边做新的尝试,包括现在和艺人的合作。我明确表达了希望借助那些流量让人来看我的纪录片。粉丝们通过偶像知道《奇妙之城》,也有可能因为《奇妙之城》再去看《故宫》,保持开放,面对年青人,面对当下的各种可能性。

《我在故宫修文物》()剧照

七七: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有没有对青年纪录片工作者的建议?

萧寒:我其实没有能力生产爆款。如果遇到一个你听完拍大腿的选题,你觉得你肩负了一种责任,它极度吸引你,你就一定要克服所有困难去做。如果这个选题没有特别打动你,那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就不要为了拍而拍。要有那种非拍不可,天降大任的感觉。

《我在故宫修文物》萧寒(中国)86min

年,萧寒导演的《我在故宫修文物》曾入围首届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D20提名”竞赛单元。

纪录电影《我在故宫修文物》历经5年的项目前期调研,4个月不间断的纪实拍摄,用年轻的视角走进古老的故宫,纪录并揭秘中国顶级文物的修复技术。本片不仅纪录了青铜器、钟表和陶瓷、木器、漆器、百宝镶嵌和织绣等诸多宫廷珍宝修复过程的技艺传承,也展现了文物背后修复师们的生活故事以及依旧沿袭着中国传统的师徒情谊。

原标题:《我只是拍我非拍不可的东西

萧寒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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