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写于两年前，当时还不曾想过这个行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吃过晚饭，手机闪出一条信息，“XX退费了”，我看了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在教育机构待了三年多的老老师，心情还是不禁黯淡起来。公司在教育培训行业是数一数二的，大四时慕名来实习，到这里当了一名助教老师——当时实在是没想到，自己会留在这里数年成为一名真正在讲台前表演的老师。毕业时节，像大部分过来人一样，在考研和职场的艰难抉择中迷茫。最后，刚好有机会留在这个公司，摇摆的心才算定下来。我是一个特别容易紧张的人，特别是当众讲演，格外紧张。还记得，来到这里第一节公开课，尽管准备了很久、练习很多遍，但是一走到教学点，身心还是紧张、甚至都到了打颤的程度。不过，神奇的是，站在讲台上，一股无形的力量使人心一下静下来，已经烂熟于心的句子缓缓从嘴巴里蹦出来。上完之后，觉得不过如此嘛!忍不住笑话自己之前的过分紧张。经历了重重培训、公开课锻炼之后，下一步就是真正到教室里给孩子们上课了。工作步入正轨。

每次上课前，会有一次集体教研。也就是所有老师在一起讨论讨论下一周的课怎么上，同时需要练练本周的上课内容。作为一名专职老师，平时是不需要坐班的，也不用写教案（教案是由全职老师负责，做好之后发给所有老师，老师们统一按照教案上的内容进行授课）。我自认为自己是一名认真的老师，每次练课之前，我都会非常认真地把教案内容过N遍，会在教案上写上密密麻麻的逐字稿。认真做一件事情，当然是会有回报的。课堂上，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辅之以精彩的小故事；当你讲到关键处，孩子们的眼神更是紧紧盯着你，不想错过一丝一毫。孩子们的喜爱，家长们的好评，让我收获到了满满的成就感。

我原本以为，作为老师只要兢兢业业上好课就行了，但后来事实告诉我——想错了！教育培训更像是服务业，教学内容固然重要，但和客户的关系也很重要。老师好不好，要通过数据来说明。满班率、退费率、续报率，堪称压在老师头上的三座大山。工作后，经常受到表扬的同事——跟家长之间保持高频率沟通，甚至还有人像学校老师一样进行家访，说实话，这些吓到了我！要知道，我们这里的老师最起码都是7、8个班，加起来有一百多人；再加上，教育机构都是集中在周末上课，一天上三节课是常态。每天上完课后，都恨不得一躺不起。工作日虽然不上课，但还有备课、改作业、教研等，真正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拼拼凑凑也就一两天。不对，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当了老师后，“自己的时间”真真是一件奢侈品！不上课的日子，几乎也都在做服务，有问必答。

其实，每节课，家长都是在教室里面旁听的，只要他们关心，上课内容和孩子的表现是很容易就了解的。我清楚，自己不善与人沟通，所以内心对于那种保姆式的反馈是非常抗拒的。每学期，刚开学的时候，班级里人满满的，然后在学期中，陆陆续续有人退费。站在家长的角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家长是掏钱培训孩子，是消费者，消费者有退费的权利。但站在老师的角度上，难免有悲伤——这倒不是因为退费影响自己的工资。当了老师后，认真、负责常挂心间，连病都不敢生。生病的话，轻伤不下火线，实在上不了课才会去请假。有不少老师都经历过强撑着沙哑、几乎发不出声的嗓子去上课！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孩子们的学习。

也是在生病的时候，我才深有感触：老师这个职业真的很伟大！其他行业，生病了请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作为一名老师，生病是一件充满愧疚的事。还有，当了老师之后，还有一个变化，那就是噩梦变多了！我曾经无数次做过上课迟到的梦、做过挂黑板（上课时不知道讲什么）的梦，实际上在现实中这些情况都没有发生过（后来辞职很久，关于上课的噩梦还时有发生）。

当你真正走上讲台，心里想的不是我要赚多少钱，而是我要上好这一节课，我要教给孩子们知识，我要对家长负责。结果呢，老师在课堂上像蜡烛一样燃烧，课后一条退费信息击碎了老师的梦。家长的退费理由常常是“没时间读了”、“上课时间冲突”、“生病了”、“内容太难了”等。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知道退费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对于教育，家长最容易陷入焦虑，跟风报培训班，对孩子的教育没有计划性，所以有头无尾的学习就出现了。刚开始，面对退费，我会觉得委屈，会忍不住哭泣；时间长了，我习惯了，但还是常常迷惘，越来越怀疑自己工作的价值。那些退费的家长，在离开前如果能简单地跟我说一下，我会非常理解他们的决定，同时也感觉自己是受尊重的！

相比退费，我更害怕谈续报。续报，就表示学生要继续在这里学习，家长要缴费了。每一个续报的通知，都是在催家长缴费。中文出身的我，思想里还总是有一丝丝文人自诩的清高在其中，谈钱实在是难以启齿，更不要说去跟家长打电话催续报了。每到续报季，工作群里通知便接连不断，烦恼不已。

在培训机构呆了3年多，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家长。最近有一次，家长们因为座位问题吵起来，全然不顾小朋友的眼光。一方家长含沙射影说人素质不好，一方家长觉得委屈、万万不肯承担素质污名。两人你来我往，很是难堪。作为老师，心里满是无奈，但也只能尽力劝他们平息下来，都少说一句。巧的是，上课又刚好讲到“要宽容”、“有勇于承认错误”，真是讽刺！不知家长作何感想。此外，有的家长会当面夸奖你上课很精彩，很喜欢你，哄得你笑容满面，但一转身退费信息就在你手机上跳出来了。也有家长会在你讲课的时候，坐在旁听区若无其事地剪指甲；还有家长在上课的时候念佛珠……见过紧盯孩子学习、上课认真记笔记的家长，也见过整节课看手机不抬头的家长；见过以朋友的姿态跟孩子沟通、讲道理的家长，也见过劈头盖脸当众大骂孩子的家长……

说句心里话，有时候，我对教育挺悲观的。书上的道理总是遥远而抽象，影响力远不及家长的一言一行。看的越多，越觉得孩子就是父母的一面镜子。一节课，两个小时，除了所谓的知识，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这份工作做久了，我感到自己越来越不开心，在亢奋和疲惫中来回转换。工作带来的疲惫感越来越强，但是在上课前，会给自己打气，保证一走进办公室，立刻笑容满面，然后调动自己所有的激情尽力为孩子们展示一节“完美”的课；等上完最后一节课，疲惫地躺在椅子上，久久不想挪动。自我疗愈、激情彭拜、疲惫，循环往复。渐渐地，我觉得自己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我在年末离开，彼时教育还是一片火热，而今，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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